原标题：“两元保险”能抵御多大风险？
——区区两元，却能“多元”救急
本刊记者 徐旻禾 刘甜甜
2020年，清涧县城，一位大爷因为意外火灾不幸身亡。家属们接受了这是一场没有责任方的“飞来横祸”，正在悲痛中办理后事时，没想到保险公司送来10万元的死亡赔偿金。
生活中总是存在这种风险，它们一旦发生，就会让人付出沉重的代价。一次房屋失火、车祸或是重病，都可能令人绝望。再加上近些年，洪水、滑坡等自然灾害频发，人为不可抗、不可测的自然灾害，常常让受害者一夜致贫，甚至倾家荡产。
近年来，榆林市推出“政府出资，居民受益”的保险，被称为“两元民生保险”，它由榆林市应急管理局作为投保人，以380万在册户籍人口为基数，每年出资760万元购买保险。当被保险人因自然灾害、见义勇为行为或其他重大事故致伤致亡时，保险公司会支付伤亡补偿金及医疗费用，为群众在基本社会保障之外增加一份风险保障。
从“一元”起步
2017年7月，一场暴雨突袭了榆林市子洲、绥德等多个县区，引发百年一遇级别的特大洪水，人们称它为“7·26”洪灾。那一夜，受灾地区下了过去半年的降雨量。
洪灾共造成榆林市9个县区40多万人受灾，因灾死亡12人、失踪1人；因灾倒塌房屋514户1092间，严重损坏房屋2398户7121间，直接经济损失约47.33亿元。
灾难终将过去，雨过天晴后，人们在恢复生产生活时，不得不面对一个难题，损失怎么弥补，重建家园的资金从哪里来？
“一元民生保险”进入大众视野。在这之前，佳县、定边、神木等地已经开始探索民生保险的救灾模式。由各地的民政部门作为投保单位为辖区常住人口每人每年缴纳一元保费，当被保险人因洪滞、暴雨等自然灾害导致伤亡时，保险公司会按照合同约定予以赔偿。
保险作为一种新的救灾方式，它的优势逐渐凸显出来：具有“低投入、广覆盖、高保障”特点的民生保险，极大地降低了政府综合救助成本，使救灾模式主要由政府承担损失向社会共同分担风险转变，加快构建社会力量和市场参与的自然灾害应急管理体系。
△ 2017年“7·26”洪灾后的绥德县城
“7·26洪水实际上是推开民生保险工作的导火索。”榆林市金融局党组成员白兴文介绍，当时的市金融局拿出方案，市政府研究后认为属于民政部门的业务范畴，划归民政部门管理，机构改革后，最终由市应急管理局负责。
2018年12月，榆林市“两元民生保险”工作进入试运营阶段。按照计划，榆林市每年出资760万元为380万在册户籍人口作出自然灾害救助保障。
这次全面推开，榆林市做了相应的升级，将“一元”保费提高到“两元”，发生自然灾害导致死亡的保障额度由5万元提升至10万元，保障对象和保障范围由以前只针对灾害发生频率较大的地区，变为全市所有常住人口以及外来人员，所保障的灾害种类也增加了许多。
多方发力，让民生保险在制度上有了配套和细化，迅速发挥出它面对突发自然灾害导致伤亡的救急功能。
带着同事，张东火速赶往事发地——三川口镇红花楼村。因为黄土土质疏松，雨水渗透达到一定的饱和度时发生崩塌，村民杜成福两口子就是在门口看水渠的时候被冲走的。
县里的救援队和医疗队闻讯赶来，他们从事发地排查到河滩，没能发现两人的踪迹。大伙判断，人可能陷在泥潭里了。调来挖掘机找了一夜，不幸的是，两人都已遇难。
一直等在救援现场的杜成福的三个女儿，得知父母意外去世，她们悲痛之外都在担忧，还没成家的弟弟将来怎么办。
救援队伍里，还有一个特殊的成员，他是中国人保财险子洲县支公司副总经理苗海鹏，是张东打电话叫他来的。张东2019年年初到三川口镇任副镇长，他记得清楚，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张贴“两元民生保险”的宣传海报，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救援结束，大家共同认定这是自然灾害导致的死亡。”苗海鹏说，与杜成福家人对接以后，两名亡者的20万元赔偿款三天后就兑现了。杜成福三个已经出嫁的女儿一致同意由弟弟接受这笔赔偿款，“没有人希望发生灾难，但我们希望灾难里也有温暖。”
对于“两元民生保险”，西安交通大学教授王立剑认为，执政为民不应仅体现在促进经济发展上，共享发展成果也是不断补齐短板的过程。
“两元”扩容
“10万元对于很多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两元民生保险’用小投入换来了大收益。”王立剑说，保险是经济的“助推器”，也是社会治理的“稳定器”。
王立剑的观点，子洲县马岔镇人大主席米全感同身受。2019年8月的一场暴雨，让石泉县来子洲打工的两家人遭遇横祸。1小时降雨量139毫米，往年当地一年的降雨量也不过才500毫米。
救援队及时赶到，起初以为几人被困在山下的土堆里，六台钩机、五台挖掘机一直从当晚挖到第二天下午6点，也没有发现失踪的五人。顺着泥水的走向，救援人员将寻找方向转到河里。
两天后，一名失踪人员的尸体在下游的清涧县被发现。随后的四五天里，其他两名遇难工人接连被找到，还有两人至今没有踪迹。
事故一发生，子洲县便成立了善后小组，米全就是其中的成员，负责对接遇难者的家属，“遇难的是两家人，有个14岁的孩子，其余都是砖厂工人，非常可怜。经过商量，我们定下先给人道主义救助，民政部门和砖厂都给了救助，半个月时间就到位了。”
拿到救助金，并不影响“两元民生保险”的赔付。虽然保险以榆林市在册户籍人口总数进行投保，但为了增强城市的吸引力，提升营商环境，市外在榆暂住人口以及来榆流动人口也没有被排除在外。
当时找到的三名遇难者，按照每人10万元保险额度，都给予赔偿，其余两名一直下落不明的工人在履行完法定程序宣告死亡后，2020年6月，赔付款也转给了家属。
米全对这次赔偿印象深刻，除了他全程参与，还因为这比较容易引发群体性事件，“保险的及时理赔起到了稳定家属情绪的作用。”
对外来人口的保障是在不断地谈判中争取来的，榆林市应急管理局财务科科长徐春梅介绍，制定标准的过程中，他们坚持把一切可以保障的情况都纳入进来。截至目前，已列出14条保障范围，今年通过商议，或可将新冠疫情这一因素也纳入保障。
从其保障范围来说，最明显的特点在于除了自然灾害这一常见的伤害因素，发生事故导致人员伤亡无法找到责任人或者责任人无力赔偿时也会予以理赔。
“好好的人，早上还叫我吃饭，说在村口的小树林晒太阳，下午人就没了。”老人的二儿子蒋先生说，全家人至今都不能接受父亲的突然离世。
老人本身不抽烟，附近也没有火源，但事发现场有大面积过火痕迹，还有部分烧烂的衣物。经过排查，警方发现老人曾有扑火、灭火的动作，还为了自救躲在角落里，最终排除他杀及其他人为因素。
这场找不到责任方的火灾，原本得不到任何补偿，给老人办理后事的花销对于这个普通农村家庭来说，是个不小的经济负担。但得益于享有“两元民生保险”，三天后，10万元赔付款便到账。
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榆林市分公司副总经理王涛介绍，因为洪灾、滑坡等自然灾害造成人员伤亡的报案比例相对较高。除此之外，由于陕北农村的生活习惯，一氧化碳中毒导致伤亡也特别常见。
在县应急部门的帮助下，死亡理赔迅速完成。“母亲和我儿子都有比较严重的后遗症，医院抢救和治疗已经花了40多万元，赔偿的20万元解决了大部分负担。”朱先生说，除了死亡赔偿，保险公司的4万元医疗理赔款也将到账。
榆林市推行的“两元民生保险”分为死亡理赔、医疗理赔、伤残理赔，伤残理赔根据等级其限额数目与死亡理赔相同，这几年政府部门与保险公司的沟通，死亡理赔和医疗理赔的保障额度分别从10万元和1万元，提升到11万元和2万元。
而朱先生家的医疗理赔相对较慢，主要考虑让他在基本医保之外再多一重保障，减轻后续治疗负担。“民生保险是基本社会保障的补充，是在完善社会保障体系，两者赔偿并不冲突。”王涛说。
除了上述的情况，“两元民生保险”还鼓励有社会正能量的行为，因为抢险救灾、应急救援、见义勇为等行为发生事故的，死亡伤残限额赔偿提高到15万元，医疗费用限额赔偿提高到5万元。
△ 群众在现场咨询保险政策
“两元”保险的未来
推行“两元民生保险”以来，榆林市共收到报案205起，完成赔付196起。2019年赔付663万元，2020年赔付616万元，与政府投入的760万元保费相比，扣税后基本持平。
“虽然现在看起来基本持平，但如果遇到像今年河南一样的巨大灾害，赔款的金额就远远不止这个数目。”王涛说，风险共担、互助共济是保险的理念。说它是小投入还因为，假如群众需要自行购买类似保额的保险产品，大约要支付上百元的保费，但是通过政府集中采购，可以拿到两元的价格，因此这是一种比较节约的风险防范方式，应该制度化、常态化运行。
这与基层干部的期盼不谋而合，子洲县马岔镇人大主席米全认为，目前，群众对这个政策还处于认知的阶段，最关键的是政策的持久性。民生政策的特殊性在于，对老百姓有益的事一定要长久坚持，才能更得民心。
随着赔偿工作的逐步推进，榆林市认识到保险的功能不仅体现在风险损失补偿，更应体现在风险管理服务，发挥防灾减灾的作用。暴雨过后，子洲县三川口镇出资将全镇的水渠加固，马岔镇也花了十几万元，对所有容易发生山体滑坡隐患的陡坡进行修整。
翻开资料，榆林市应急管理局副局长任学文找出赔付过的17起一氧化碳中毒导致伤亡的案例，这引起了他们的重视，“除了加强排查，我们还在考虑是否能给群众家里安装烟雾警报器，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需要循序渐进。”
2021年，经过三年试行的“两年民生保险”正式运行，如何进一步发挥这个民生政策的优势，榆林也发现，在政策宣传方面还有待提升，群众的保险意识需要增强。任学文记得，“7·26”洪灾发生后，绥德县城内整条街有数十家商店被淹，但只有一家化妆品店购买了财产保险获得20万元赔付，那时人们的保险意识还不是很明确。
而近两年来咨询“两元民生保险”的人越来越多，虽然有些不在赔付范围，但说明大家的保险意识正在觉醒。很多人觉得民生保险的赔付是一个“天上掉馅饼”的事，但只有让更多的人知道“馅饼”来自哪里，这项工作才能更加完善、更可持续。
另一个需要加强的目标还在于提升赔付标准，扩大保障范围。未来“两元”会不会变成“五元”甚至是“十元”，榆林市的群众对此也抱有期待。
有关专家认为，不断提高保费的过程，也是一个完善保险产品、扩大保障范围的过程。目前的“两元民生保险”没有将家财险纳入进来，原因在于险种认定的复杂性。但从这些年的趋势来看，自然灾害种类越来越趋于复杂，直面这种特性是民生建设的应有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