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的保险行业增长何其难，产寿皆面临着严峻的负增长压力。
又一个困顿档口，不由得忆起一段遗忘的往事。1997，一个承载太多了的年月。
遥想二十多年前，那次寿险超常规发展，惊艳了业界，惊诧了世界。但留下了什么，天量利差损的惨痛、长达十余年的2.5%预定利率、和一段茫然的岁月。
这与当下，是否又有几许相似，只不过这一次该如何？罢了，读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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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uranceToday-
背景：寿险要看银行利率的脸色
做寿险的人都知道“三差”：死差、费差、利差。这三个“差”，可能是“差益”，也可能是“差损”。其中“利差”指长期寿险产品预定利率与保险公司资金运用收益率之间的差异。
本文将要叙述的事情发生在1997年。
时代背景之1
根据1995年10月1日起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保险法》的规定，保险资金的运用途径极为有限，仅限于存银行、买卖政府债券、金融债券和“国务院规定的其他资金运用形式”。于是，保险公司资金的大头存在银行里吃利息，保险资金的收益率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银行储蓄利率，保单预定利率的确定也以银行储蓄利率为参照。
时代背景之2
人民银行是“国务院金融监督管理部门”，既管着银行业，也管着保险业，银行利率由它定，主要保险产品的基本条款和费率也由它制定。
时代背景之3
当时有个热词儿叫“软着陆”，是指中国经济在前几年的过度扩张之后，从1990年代中期开始有序回落。经济软着陆的一个重要标志，是银行降低存贷款利率。业内人士通常以1996年为基准，描述之后的“第N次降息”。
1996年，人民银行分别于5月、8月两次调低存贷款利率，其中一年定期储蓄利率从之前的10.98%降为7.47%，五年定期储蓄利率从13.86%降为9%。而当时保险公司的长期寿险产品，预定利率在7～9%之间，大多数为7.5%，有一部分为8.8%，甚至还有超过10%的。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银行储蓄利率为单利，而保单预定利率为复利。这就意味着同样的数值，保单利率实际上高于储蓄利率。
据测算，五年定期储蓄利率9%，折算成年复利，相当于7.714%。有专家分析道：“保险公司收取的寿险保费，虽然大部分可以存为五年定期存款，但还要有一部分存为活期，以备随时给付。
所以，从理论上，保险公司达不到7.7%的年复利收益，保险公司已经发售的预定利率为8.8%或10%的寿险保单，显然要出现利差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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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抢险”风潮
1997年10月22日，人民银行宣布从次日（10月23日）起调整金融机构存贷款利率，存款年利率平均下调1.1个百分点，贷款年利率平均下调1.5个百分点。这次利率调整被称为“第三次降息”。
银行利率调低了，但是寿险保单的预定利率没有随之调整。对于保险公司而言，意味着利率“倒挂”，要赔本的；对于被保险人而言，则意味着保险产品“便宜”了，买了就是“赚了”。
反应快的人们纷纷开始买保险，各寿险公司和营销员空前地忙碌起来。
11月7日，人民银行一看势头不好，赶忙发布紧急通知，决定将寿险保单预定利率上下限调整为年复利4%至6.5%，要求各有关公司“自1997年12月1日起新签发的保单必须符合以上规定”。
这本来是发给各公司的一份文件，但却在11月15日通过新闻媒介公布出来。成千上万的营销员趁势满世界嚷嚷“保险要涨价”，中国保险史上从未有过的“抢险”风潮由此被引发。
保费丰收，最高兴的是保险营销员，因为他们是按保费收入提取佣金的。
现在的行业老大中国人寿那时还叫“中保人寿”。中保人寿的一位营销员把11月份的情景比作“中了头彩”，她描述道：
她详细记录了11月28日星期五（即12月1日保险“涨价”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的情形：
从早晨7:00起床，到深夜（次日凌晨）2:00休息，19个小时内，跑了8个地方，签了13份保单，保险金额共计115万元。
她说：
据报道，平安北京分公司某营业区经理11月29日早晨7：30上班，48小时后才下班。这两天，晨会取消了。平日里业务员都像是被“闭门羹”挤扁的气球，需要在晨会上唱歌、喊口号获得勇气。
现在，经理最主要的任务是组织内勤人员吃饭，以及向总部求援。这两天里完成了过去需要一季度完成的工作量，收的保费是往日的几十倍，连点钞机都累得冒了烟，工作人员灵机一动，打开窗户让点钞机吹吹风，凉快了之后接着干。
这两天是周末，银行通常是不办理团体业务的，但是几乎所有的保险公司都有大笔款项进账，银行不但无怨无悔陪着加班加点，还提供24小时服务，彻夜守候，很多网点都在12月1日凌晨收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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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点：前无古人的“超常规”
年终盘点，成绩斐然。
1997年全国人身险保费收入605.22亿元，比上年增长81.83%。三大巨头中，中保人寿增长105.12%，平安增长99.87%，太平洋增长131.39%。相比之下，1997年全国财产险保费比上年增长13.32%。
也正是在这一年，寿险业一举超越产险业，完成了历史性“逆袭”。
有意思的是，对市场异动的反应，存在着鲜明的南北差异和中外差异。
上海人又一次证实了他们的精明。
获悉降息消息之后，上海市场上的有关公司闻风而动，相继停止销售一些预定利率比较高的产品。
10月22日晚得知降息消息后，太平洋保险上海分公司连夜通知各分支部门停办“小福星”和“太平盛世”系列险种。
10月23日下班前，平安保险上海分公司紧急通知全市1200个储蓄所，暂停受理“平安养老金”险种，紧接着便对保单利率作了“随息调整”。
中保人寿上海分公司于10月27日决定停办几项预定利率为8.8%的业务；嗣后，央行宣布12月1日调整寿险利率，上海中保人寿则提前于11月25日停止执行原利率（事后，中保人寿上海分公司总经理何静芝叹道：“即使这样挡了好几道，公司还是多做了一两个亿的业务”，表示深深的忧虑）。
而北京各公司则没有采取断然措施，相反，在11月29日、30日两个非工作日里，各公司还在抓紧最后机会大干快上，赶在12月1日之前尽量多签发一些保单。据透露，新华人寿北京营业总部11月30日一天的收单量是平日的50倍左右。“整个感觉像是在过年！”
也是在1997年，北京市场人身险保费首次超越上海。
当中资公司热火朝天时，外资公司表现出相当的淡定。美国友邦保险上海分公司总经理徐正广表示：
友邦在险种设计时已经考虑到利率下降的趋势，长期寿险预定利率低于央行规定，所以费率就比较高，经营风险相对较小。银行降息之后，友邦公司现有的险种不会停售，条款也不会变动。
徐正广说，利差损益只是一个方面，公司还可以通过降低开支来弥补。一个成熟的保险市场不应因利率的调整而引起太大的波动，公司之间的竞争，更重要的是靠精算力量和优质服务。统计资料显示，友邦1997年保费收入仅比上年增长25.74%。
有人用“超常规”来形容1997年的中国寿险市场，可谓恰如其分，如此之高的发展速度固然不同寻常，更重要的是隐藏在高速背后的原因极不正常。
事后，人民银行一度成为吐槽的对象。
一是下调存贷款利率却没有同步下调保单预定利率；
二是虽然后来发布了调整保单预定利率的“紧急通知”，但无论从发布的滞后性来看，还是设定远远晚于调息的生效日（10月23日调息，12月1日调保单利率）来看，都难称“紧急”；
第三，这个“紧急通知”居然还提前通过媒体发布！业内人士说：调整寿险利率与调整银行利率是一样的道理，为什么后者保密到最后一刻，前者却大张旗鼓地提前半个月广而告之呢？真是匪夷所思！
其实，人民银行保险司也有苦衷。调息是最高机密，别说保险司不知道，即使行政领导也不见得全都事先知晓。只有经办司局有数的几个人参与起草方案（通常会有若干选项），经行长签发后上报国务院。至于调不调、怎么调、什么时候调，只等最高层决策。“我跟全国人民一样，也是下班后通过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才听到消息的”，保险司一位负责人说。
至于为什么11月7日发布“紧急通知”，12月1号开始执行，给了一定的“过渡期”呢？
有关方面是这样解释的：因为公司要对产品重新定价、重新印发保单，需要有一个过程。
原来设想，保险公司不要声张，“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到12月1日就说原来的产品不卖了，开始卖新的。“令人始料不及的是，他们拿这个当卖点了，都在12月1日前突击销售高息保单，反而扩大了损失。”
这属于对“人性恶”的判断失误？
经此一役，寿险公司保费收入盆满钵满，却也背负了巨大的利差损。此后数年，存贷款利率持续走低，利差损包袱日益沉重。具体数字讳莫如深，总在千亿级别。
2003年中国人寿上市时，这个问题绕不过去，最后的解决办法是将利差损留在集团，将优质资产注入股份公司，海外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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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貂：保监会快速反应
1998年，人民银行又分别于3月25日、12月7日两次下调存贷款利率。
1999年6月10日，存贷款利率再次大幅度下调，一年定期储蓄利率调整为2.25%，五年定期储蓄利率调整为2.88%。
按照惯例，这个消息是在头一天（6月9日）晚上通过媒体发布的。此前，中国保监会已于1998年11月成立。
当时的保监会人身部主要负责人看了新闻联播以后，在家就把文件起草出来了，第二天一上班就赶紧找会领导汇报想法。
会领导完全同意，立即签发了《关于调整寿险保单预定利率的紧急通知》，要求把寿险保单预定利率调整为不超过年复利2.5%。
同时，紧急召集各寿险公司负责人在当天开了个会议，要求落实这个通知。开会时，各公司均未表示异议。
事后，保监会派出检查组到各地暗访，发现相当一部分保险分支机构还在签发高息保单。保险公司给出的说法是，在6月10日之前有的投保人已经在投保单上签字投保，并且缴纳了保费，我们只能如约承保，出具保单。
这种情况当然会存在，但总不可能多到需要几天内连夜加班打印保单的地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