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个体水果摊被征了6个人的会费
对于每年必交的个体劳动者协会会费，陈小清（化名）一直想不明白。
“有点儿过分了，去年收了我120元会费，今年涨到了180元。”原来，和往年一样，去办理营业执照年检时，陈小清被迫交了社团会费。
在这张加盖着“福州市鼓楼区个体劳动者协会”公章的社会团体会费统一收据上，收费标准栏及数量栏内，分别显示着30和6两个数字。
“也就是说我这店里有6个人加入了个体劳动者协会，30指的是个体劳动者协会每人每年的会费收取标准。这么点儿大的水果店从来就只有我们夫妻俩经营，要真是6个人，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陈小清说。
这项收费是陈小清无法抗拒的。店里的工商营业执照每年必须年检。会费在年检时交，不交就不给办年检手续。
陈小清曾问过一次为何要交会费，得到的答复是:“这是规定。”想想自己做点小生意，工商部门得罪不起，只能忍气吞声，没敢再追问下去。
这些年来，陈小清一直不知道协会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入的会。更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小店却收了6个人的会费。他向周围有类似经历的个体户打听，没人能解释清楚。
在晋安区一家杂货店里，店主林新明（化名）提起个体劳动者协会会费，也气不打一处来。他告诉记者:“工商管理费一年要交不少，再加上这些不知哪儿来的收费，我们这些养家糊口的小店哪能承受得了？”
在福州，个体户去工商部门进行营业执照年检时，都会被以个体劳动者协会会员为由收取会费。遭遇相同的，还有该市的私营企业，它们也必须在工商执照年检时，交纳私营企业协会会费。
游军（化名）是一家中介服务公司的老板。从7年前他的公司开张起，每年都要交一次会费。尽管他表示，对一家公司来说，这几百元算不上太多，但这种做法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没交会费就不给年检
记者领到的年检须知上注明，凡参检企业提交的年检材料齐全、内容完整的，登记机关会予以受理。经审查符合规定，并且企业交纳年检费之后，年检将顺利完成。
但事实上，手续并不这样简单。前来办理企业年检的公司代表们，还必须分别在二楼和四楼交纳除年检费之外的两项费用，才能通过年检，而其中之一便是私营企业协会的会费。
私营企业协会会员费的收取标准是，注册资本100万元以下的企业，每年300元；100万元到500万元注册资本的企业每年500元；500万元以上注册资本的，每年的会费为2000元。
在工商局年检服务大厅楼上的一间办公室里，两名私营企业协会的工作人员正在收取会费。每收取完一家企业的会费，他们会在该企业的年检报告书的“审查意见”栏里在盖上一个“发票已开”的红印章。缺失这个印记，年检是无法通过的。
记者以某公司工作人员的名义询问是否可以不交会费时，被告知会费是必须要交的，除非退出协会。而退出协会必须写一份书面的退会申请，不仅要加盖企业的公章，还一定要有企业的法人签名。
工商部门负责人兼任会长，是为方便与政府沟通
记者了解到，福州市个体协会和私营企业协会是两块牌子，两套人马，协会的会长和秘书长大多是该市工商局的公务员，或者是退居二线的工商局领导。
福州市私营协会秘书长唐兴程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会员的一些质疑源于对协会工作的不理解。
他说，福州市私营企业协会作为民间社团组织，1988年左右成立。起初只有几家大的私营企业登记加入，后来每年逐步吸收新会员才慢慢壮大，目前还有大量企业没有入会。
对于会员企业质疑的捆绑收费问题，唐兴程表示最担心的就是怕大家不理解，认为这是行政行为跟收费挂钩。“我们也一直在向会员解释，避免有搭车收费之嫌。长期以来我们上门收取企业会费的工作很困难，后来我们向主管单位工商部门提出申请，协会出人员场地，参与企业年检的服务工作。比如代填表格，分发传单，服务宣传政策，提供咨询。我们同时在年检的时候收取会费。”
采访中，唐兴程一直向记者强调，企业“入会自愿退会自由”。他还拿出几份退会申请给记者看。他表示，只要企业想退会，打报告给协会，都会得到批准。对于有困难的，企业协会还会给予会费的减免。“收费标准是经过会员代表大会通过的，尽管我们每年的活动很多，但没有办法做到人人都满意。不过今后我们会改进工作。”唐兴程说。
顾虑太多，敢要求退会的很少
然而，协会负责人所说的自愿入会并非事实。
而这样的说法，明显与唐秘书长所介绍的“入会自愿”不同。
这位工作人员所指的规定是《中国个体劳动者协会章程》，其中第六条为:“凡经工商行政管理机关核发个体工商业营业执照的个体工商户，均为中国个体劳动者协会会员”。凭借这一强制性入会规定，所有的个体工商户都毫无选择的成为协会会员。
这条规定也一度被认为是“霸王条款”。记者注意到，沿用近20年的《中国个体劳动者协会章程》在2007年12月举行的全国个体劳动者第三次代表大会上被修改，其中强制入会的规定变成了体现入会自愿退会自由的条款。
“但这并不能说明矛盾就自动消失了。首先，在许多地方，新的章程并没有被广泛宣传。很多个体户包括私企，都还不知新的规定。更重要的是，以前被强制入会的会员何去何从？尽管从理论上他们可以按照新的章程提出退会，但现实情况是，很少有人敢要求退会。因为他们心存顾虑，不愿也不敢去得罪工商管理部门。除非对所有会员实行自愿的重新登记入会，才能解决这一问题。”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当地学者表示。
许多会员不清楚会费的去向
年检现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某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他开的通讯器材销售公司规模不大，所以协会会费交纳了300元。他表示,自己很想知道这些会费的用途，交费时也就这个问题问过协会的工作人员。对方表示费用全部用于服务企业。但在他记忆里，他的公司没有享受到协会的任何服务。只是每年交会费时会领到雨伞茶杯之类的纪念品。
“收费跟经营执照年检捆绑在一起，谁也不愿为了这几百元去较真儿得罪工商局。”刚刚交完私营企业协会会费的赵先生说，这次得到协会赠送的纪念品是一本会刊、一张报纸，一本小记事本和一盒80抽的湿巾纸。
记者在年检现场采访了多家公司的代表，大家几乎一致认为自己的企业“尽了会员的义务而没有享受过权利”，很多人不知道自己的企业是怎么成为会员的。
对于协会的功能，协会方面的说法是:主要宗旨是为会员服务。
唐兴程说，协会一直致力于帮助企业解决发展中遇到的一些困难和问题。“每年我们都会组织一些咨询和培训活动，请专家教授给会员上课，提升企业经营管理水平和理念。我们还经常开展活跃企业的书法文体活动，做一些诸如帮助企业职工评定职称的方面的工作。”
“开展这些活动是需要经费的，还有一项支出就是协会聘请的工作人员的薪酬。这些经费开支都来自于会员交纳的会费。我们对待经费的原则是取之于会员，用之于会员。会费的使用情况都会接受民政部门、工商行政管理局以及上级协会的审计监督。”
据协会方面的介绍，福州市各县、区、市的个体劳动者协会会员加起来有20多万，另外私营企业近万家。按照此前的章程规定，这些工商户都是协会会员。如果计算收费，企业是300元到2000元不等，个人为30元。每年福州市各级协会的会费收入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即使每个企业都按最低收费标准，协会的会费收入一年也近1000万元。
尽管协会方面一直在强调为会员做了很多的服务，但许多会员向记者表示从未享受到这些服务。
协会除了收费还干了什么，收的会费哪儿去了？这是许多会员共同的疑问。
福州市民政局官员:
民政部门目前没有接到投诉
交钱，不甘心不交钱，不踏实
景德镇药企:最忌惮协会背后的药监局
考虑到都是做医药这行，陈光辉觉得理应去捧个场，顺便还可以会会圈子里的朋友。然而让陈光辉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之后的那场联谊会不仅没有增进友谊，反倒让参会的各医药企业的代表怨声载道。
在会上，行业协会的一位负责人很明确地告诉大家，所有药品供货商都必须加入协会，并且每年被强制交纳1000元至1万元的行业管理费和会费。具体的缴费标准根据各药品供货商在本地的销售量来确定。
陈光辉还被告知，会费必须在7月1日之前交清。不然，他所经营的药品必须退出景德镇的零售市场。
这一规定让在场的众多药品供货商无法接受。陈光辉也是一肚子的埋怨，可又不好明确地提出反对。“我并不是怕他们协会，像我们公司代理的药品，在景德镇市场，每年从零售渠道销售的只是很少一部分，即使不跟协会合作损失也不大。大家忌惮的是协会背后的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尽管协会对外宣传是一个独立的民间社团组织，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某种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
陈光辉告诉记者，市药监局局长是协会的名誉会长，协会秘书长是药监局流通监督科科长，而且协会办公室就设在药监局的一楼。“我担心的是不交费入会，等于得罪了药监局，以后就麻烦了。”
“可如果要交钱，我心又不甘。”他说，他选择先观望，看看其他供货商是否都交了。“即使要交，我不会自己掏钱，一定是让药厂来付。药厂最终也只会在当地提高药价，最后买单的还是消费者。”
与药品供货商的态度一样，许多药店对协会的做法表示出了极大的不满。一些药店表示加入协会根本就不是自愿的。
在市区的一家小药店，店主很无奈的告诉记者，他个人根本就不愿入会，会长和副会长是由当地几家连锁大药房的经理担任。很难想象小药店会有多大的利益。“可不入会我们心里更不踏实，药店的方方面面监管部门都管得到。”他说。
景德镇药品零售企业行业协会在药监局一楼。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几名工作人员，会长夏勇兵正在接受一家当地媒体的采访。
“这几天我们也是焦头烂额。大家都不管协会成立的目的，偏偏只说收费的事。这让我们下一步的工作很被动。”担任会长还不到1个月的夏勇兵，是景德镇市最大的连锁药店的老总。
夏勇兵表示，近几年市场竞争加剧，景德镇药品零售行业出现了无序竞争的状态，一些商家在利益的驱动下通过各种手段以次充好，用价格便宜的药品来冲击品牌药。甚至违规经营假劣药品，给消费者的安全带来隐患。
“政府部门看到这样的情况，需要我们出来规范和维护市场。”夏勇兵说。
对于入会是否自愿，是否存在强制性交费，不然就不得进入景德镇零售市场这个问题，夏勇兵予以否认。他表示协会方面从未说过类似的话，入会是自愿的。
而当地媒体在协会暗访时，协会的工作人员曾表示，“我们只和会员做生意。领到了我们的会员证之后，药店才会跟你谈业务，如果没有证，是肯定进不了场（药店）的。”
当记者问到药监局和协会的关系时，夏勇兵表示，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业务指导部门。“市里的药店近160家，药监部门人手不多，监管时有一定困难，他们希望协会能够发挥些作用。”
但在采访中，有不少市民担心，协会成立后可能会导致药品零售企业的垄断，药店之间形成价格联盟。
“其实监管单位应该是民政部门，跟药监局没有关系，协会只是个民间社团组织。人财物我们都不管，它就相当于同乡会的性质。”陈茂松说。
“社会上总有些误会，协会出了问题就与药监局联系到一起，这样不合适。”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这位一直不忘将药监局与协会撇清关系的流通监督科科长其实隐瞒了一个事实，他本人就是该协会的秘书长，而并非名誉秘书长。
行业协会改革势在必行
“由政府变相成立的协会，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实现少数部门和个别人谋取私利的工具，这种现象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屡禁不止，成为行业协会发展改革的一大痼疾。”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NGO研究所所长王名近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
在他看来，导致行业协会错位且屡禁不止的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首先是政府职能部门与社团之间角色不分。一些政府职能部门对自己的职能不能很清楚地把握和定位。部分政府职能部门和社团之间形成了一种权力交换、利益互用的关系。一些官员利用社团行使权力并谋取私利，社团则滥用公权力欺行霸市，造成严重的“政社不分”，危害市场也危害社会。对此，党中央国务院多年来三令五申，采取各种措施大力推动“政社分开”。2007年5月国务院办公厅下发《关于加快推进行业协会商会改革和发展的若干意见》，把政社分开和协会民间化作为推进协会改革的重大措施之一。
其次，这种现象与多年来我们实行的双重管理体制有很大关系。王名表示，从上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政府在行业协会等各类民间组织的管理上实行并不断强化了由业务主管单位和登记管理机关共同负责的所谓“双重管理体制”，这种体制事实上把协会的管理和政府职能部门的权限及利益联系起来，业务主管单位作为协会的主管部门不仅承担责任，更重要的是享有行政权力。
“有些单位在行使权力过程中，考虑的主要是部门利益和部门需求，无形中削弱和限制了登记机关从全局和国家利益角度进行监管的权限，从而使协会在发展和定位上更多考虑了主管部门的利益和需要。这是出现上述现象的深层次体制原因。”他说。
而监管手段的缺失则是行业协会之乱的第三个原因。长期以来，管理机关对待协会暴露出的问题，没有采取行之有效的监管手段，这也是上述体制问题的弊端之一。甚至出了问题连举报都无门，一些协会出了问题，不知道该向谁举报？举报后该由哪个部门来处理？无论是登记管理机关还是业务主管单位，都没有明确的责任和有效手段来行使监管的权限。王名认为，这是类似现象屡禁不止的主要症结所在。
“就全国而言，各地之间协会的发展程度有很大差异，在有些地方要规范得多。一般来看，凡是发展规范的地方，都不存在公务人员在协会的兼职，业务主管单位对协会的行政干预也少得多。”王名介绍，广东省近年来还通过地方立法正式取消了行业协会的业务主管单位，在改革双重管理体制上迈出了一大步。目前，国务院有关部门已经肯定了广东省的经验并在探索推广这种体制创新的做法。
他认为，要解决这些问题，必须彻底贯彻“政社分开”，探索改革双重管理体制的新路子，削弱乃至取消业务主管单位，切断政府职能部门与行业协会之间的利益输送通道。让协会真正摆脱部门利益的束缚。为此，有必要建立统一的监督管理体制。
“去年国务院下发《关于加快推进行业协会商会改革和发展的若干意见》，明确要求实行政会分开，要求现职公务员不能在行业协会、商会兼任领导职务，但这后边还有一句话，即‘确需兼任的要严格按有关规定审批’。这等于是留了一个尾巴，要把这个尾巴清除干净才行。”王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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