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初的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地处江海之通津,又恰逢李鸿章所谓“数千年未有之变局”,上海在1843年开埠后迅速发展,几十年间一跃成为了国际大都市。中西交融,华洋共存,五方杂处;商贸繁荣,金融崛起,文化兴盛,上海吸引了五湖四海的人士来此“淘金”,尤其是“国中之国”性质的租界和不平等条约,更为在沪外侨提供了诸多便利。美国国际保险公司(AIG)的创始人史带即是在这一时期来到沪上,十数载间从潦倒落魄的“歪嘴史带”摇身变为业务遍及多国的“远东保险王”,其发迹始末是一桩典型的旧上海都市传奇。
“歪嘴史带”
1892年,史带(全名CorneliorsVanderStarr,一般缩写作C.V.Starr)出生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自幼便展现出强烈的经商创业志向。1910年曾被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录取,但迫于经济条件,不到一年即退学;1911年,19岁的史带在家乡开办了当地第一家冰淇淋店,两年后将店铺转让,赚了1000美元;随后应聘至一家房地产公司,并接触到了保险业务,敏锐地觉察出了保险业的广阔商机,是其一生保险事业的开端;1914年他复在旧金山攻读法律但未毕业,同时为太平洋海岸灾害保险公司做兼职代理;1917年美国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战,他应征入伍,在行伍中又做起了衣物送洗的生意,每月收入400美元,获利颇丰;退伍后辗转来到了上海。
史带离美来沪的经历在不同著述中多有出入。有说他在美国做律师时得罪了客户,不得已东渡亚洲,先在越南猎象觉得没有出路才到上海;有说他嫌律师执业蝇头利小,于是转而来中国开展保险业务,先与美国几大保险公司签订了代理合约,然后来沪开办公司;有说其在应征入伍前,就在美国开办过保险公司,退伍后先在日本横滨工作了一阵郁郁不得志,于是投身上海。其中,1934年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对投资户美亚保险公司的审查报告(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档号Q275-11823-11)可算是年代贴近的一手资料,可信度较高,报告中对史带早年经历简要表述如下:“查史氏为美国籍,昔在美国加利福尼亚执行律师事务,后因律务不振,旋即停业。1917年欧战突发,乃服军役,战后来沪”。
总之,史带在20世纪初抵达上海滩之时,孑然一身,囊中羞涩,寄宿在四川路转角南京路15号的屋顶“老虎窗”下,兼之其貌不扬,嘴歪肩斜,得了一个“歪嘴史带”的诨名。
发现商机
初到上海,史带进了《字林西报》做记者,并以此为契机结识了美丰银行老板、他的加州同乡——礼文(FrankJayRaven)。礼文与史带有着相似的冒险家气质,以传教士的身份来到上海淘金,十余年打拼下来已跻身上流社会。他欣赏史带的精明干练,邀其到美丰银行管理保险业务(美丰银行代理美国普益保险公司在华业务)。史带欣然前往,有着此前保险业的从业经历,很快在上海拓展了业务,结识了不少客户。同时,受礼文依靠博彩发家的经验启发,史带依葫芦画瓢赚到了自己在上海创业的第一桶金。他从美国购置了几台爆米花机,这是一种类似老虎机的小器械,只要往机器里投入两角银币,一拉扳手,就可得到一包爆米花(价值五分钱),偶尔也能滚出若干银钱。靠这种敛财方式,史带在上海立住了脚。
而真正的商机是当时中国广阔的保险市场。自1805年英商在广州设立了谏当保险行后,外资保险公司纷至沓来,华商保险则寥寥无几且缺乏新兴保险业务知识,保险市场基本为外商尤其是英商所把持。史带注意到在上海活动的英国保险商人的推销方式更像是银行家,客户群体也局限于居沪外侨和驻守官兵等,对本土市场的开发远远不够。史带认为随着中国本地居民投保意识的逐渐觉醒中国必定是一片巨大的市场,他雄心勃勃地要自立门户、大展拳脚。
1919年,史带在南京路15号的二楼创立了美亚保险代理公司(AmericanAsiaticUnderwriters,简称AAU,以下简称“美亚”)。美亚在美国注册,总部设在上海,专营中国业务,创办时只有2间办公室和2名员工,仅能代理9家美国保险公司的业务。
巧思经营
美亚保险在上海的办公地
创业伊始,史带即遭遇重创。1920年,美亚参与承保的上海北苏州路豫康公记等堆栈发生火灾,损失惨重。立足未稳,保费没收到多少,美亚就得偿付一大笔赔款,处境一时十分艰难。外界纷纷传言美亚要赖账了,而史带却逆大众之思路,不惜举债,抓住机会,变破产的危机为发展的大机遇。在征得美国保险公会同意赔偿的意见之后,史带抢在同业之前,大张旗鼓地宴请客户和代理人,当众宣布如数照赔,并且在公估行未计算出应赔数目之前,投保户就可以提前支取在投保额30%之内的赔款。虽然因赔款额过大而一度被美国保险公会解除了保险代理权,但此举为史带和美亚公司赢得了极佳的声誉,取得了极好的社会反响,经此一事名气大涨。事后史带专程回美国进行危机公关,取得了多家知名大公司的独家代理委托。从此美亚走上正轨,业务量大增,公司发展蒸蒸日上,足见史带其人眼光独到、处事得当。当时保险界同业对美亚的评价是:“生意迁就,赔款认真”“史氏经营方式,又极具巧思,无怪其营业,蒸蒸日上也。”史带的巧思是其事业有成的重要因素,在其经营的多个方面均有所展现。
用人有方
美亚保险当年的财务室
史带认为人才是保险业发展的第一资源,他能选贤任能,招揽并重用本土人才;同时注重人性化管理,使员工愿意为公司竭诚服务。
在管理上,史带推行人性化的管理风格以提高员工对企业的向心力和工作的积极性,可以说很好地融入了人情社会的中国并为己所用。他逢春节假日,常带全体员工(包括勤杂工在内)包车到苏杭游玩;在美亚创办十周年的宴会上,向为公司做出大贡献的赵伯秀现场赠送住宅;赵伯秀去世后,他花费2750美元为赵建造坟墓;下属杨某投资失败,他又为其清偿债务,耗银8420两。杨新伦在《我所知道的史带和美亚保险公司》一文中提到了他自己亲历的一件事,他任美亚广州分公司经理时曾坐船回上海探望母亲,史带得知其乘的是便宜的小船且夫人因此晕船,便在返程时提前叫人买了大邮船的头等舱给杨新伦一行,并特意叮嘱代买船票的人避开容易颠簸的船头船尾,尽量挑选中间的房间。当时杨新伦感到“这位总经理对职员的关怀,可谓体贴入微,礼贤下士”,不免十分感动,对公司业务则更加尽心尽力了。史带如此这般表现得有情有义、仗义疏财、关怀备至,使得被关怀的员工怀着一颗“士为知己者死”的心为其打拼,对人的心理把握可谓到位。
广而告之
媒体宣传是保险业得以持久发展的重点之一,也是提升公众保险意识、激发大众保险需求的一种有效方式。史带深谙此道,对宣传极为重视。
1931年,为了更好地操控媒体,史带开始进军报业,收购了上海的英文日报《大美晚报》。1933年,《大美晚报》推出中文版,史带亲自担任发行人。该报上经常刊登鸣谢美亚公司赔款迅速的来函,这也是史带的经营策略。客户到美亚投保,一旦出现赔款且数额不大,美亚的职员即马上口头承诺照赔并拿出一份打印好的稿子请客户签字,上书“本人遇险损失惨重,幸曾投保美亚,出险之后赔款迅速,免我忧急,特此鸣谢”云云,待客户签字盖章就送去报馆,当晚这则鸣谢启事就能刊登出来。史带还创办了企业的内部宣传交流刊物《友邦汇报》,每半月出版一期,刊登公司内部各项活动的报道、公司通告,登载月度营业成绩最好的员工情况等,客观上起到了弘扬企业文化、促进员工交流、表彰优秀员工提高工作积极性等作用。
“远东保险王”
史带在中国古庙给客户介绍保险业务
1926年,史带在纽约设立了美国国际承保公司(AIU,美国国际集团的前身),并将其机构和业务扩展到印度尼西亚、新加坡、越南、菲律宾等其他亚洲国家和地区;1930年,史带与英商联合在香港注册合办四海保险公司;1931年,与法商联合创办法美保险公司;1932年,鉴于当时出现了华人排斥外商公司的倾向,史带拉拢了华人工商界领袖徐新六、李馥荪、刘鸿生、厉树雄等人,联合浙江兴业银行、中国通商银行、中孚银行等,共同合资组建了泰山保险公司,以华人为总经理,史带占股48%。史带与不同的国家的资本合办了8家保险公司,同时还代理了26家保险行的业务。他曾对杨新伦说到:“你们在公司做事,只患自己不努力,不忧中途没事做,比方美国和中国不睦,我们在中国站不住,可用华商泰山来经营。又比方在香港美亚业务,不能展开,便有英商四海公司来代替,法美在安南各处,亦复如是,整个亚洲的保险网,像弹子在盘里一样,路路相通,你们哪会有失业的事情?”足见其创建保险网络的意图和成效。
在保险业之外,史带还创办了友邦银行、信通汽车公司、恒业地产公司等多家公司,涉足金融、地产、汽车、传媒、甚至餐饮业,使得史带的财富愈发增加,同时也从各个层面对保险业务提供支撑。
时光荏苒,1951年美亚集团撤出中国,在20世纪末友邦保险又重回上海,落户外滩17号。史带的保险事业又回到了它诞生之处,历史也铭记着这位远东保险大王的彪炳事迹。